【SA】关键酶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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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八
01
相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出门去找松本润时，时间已经向后推移了一个半钟头，樱井懒散地躺在有些泛凉的被窝里，摸起相叶为他放在枕边的睡衣套在身上，半坐起身从床头柜上取过手机。
前一晚发送给二宫和也的邮件并没有得到回复，他皱皱眉头，干脆拨通那个电话。
铃声响了很久才被人接听，对面传来二宫和也不耐烦的声音，“如果铃声响了五声我还没接听就说明我不想接你的电话，懂吗？”
樱井不理他的抱怨，“我有事问你。”
“抱歉我很忙。”
“我有事问你。”樱井翔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对方停顿许久，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其实你可以直接去问雅纪，你知道的事他都知道，你想知道的事他也都知道，这十年来他最后悔的事大概就是当初对你不够坦诚，所以现在你去问他，他应该都会说给你听。”
“翔君，”对面传来大野的声音，“你要不要也试着对他坦诚一些？关于——你为什么突然回国。”
樱井翔挂断电话，看了看窗外，这一天，阳光很好。
他何尝不想同相叶坦诚相对，只是，缺失的那部分记忆让他感觉到强烈的不安，这不安并非是怕他自己受到什么伤害，而是怕他在不知情时做出什么伤害到相叶雅纪的事。
因为过度深爱而使他背离自己一往无前的性格终日惶惶不安，面对着相叶，他下意识时时刻刻保持着警觉，生怕自己无意识的哪句话破坏了对方如今渐渐开朗的笑颜。
该怎么坦诚？
该怎么开口？
开口问他，为什么十年前突然提出分手？
不，只是想想这句话说出口后，相叶的笑容僵在脸上的情景，他就已经心疼得不行。
那些相叶不愿他想起的过去，他也同样不愿通过相叶的口再被讲述一遍。
可是，那么，仍要继续这么什么都不问地在一起吗？
他突然发觉自己走入死巷，没勇气前进，也没勇气止步不前。
不可以，他再次否定自己，这次，绝对不可以再错失一次他的相叶雅纪。
床上的樱井终于起身，换上那身相叶帮他搭配好后挂在床尾衣架上的外出专用服装，一身帅气地出了门。
02
“所以，你也不知道自己要买什么？”松本推着购物车跟在相叶后面一脑门子的黑线。
“反正就是买买生活用品嘛，翔搬去我那里之后几乎什么都缺，所以我想帮他补补齐。”相叶走在超市货架之间，这里看看那里摸摸，跟松本说起话来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松本趴在购物车上一点一点跟着他朝前滑，“依照樱井翔那家伙的作风，应该会列出一张详细清单让你对照着买吧？”
“那是你的作风还差不多，”相叶把手里挑出来的一对牙刷扔进购物车，“而且我也没告诉他要帮他买这些东西。”
他在两种不同样子的卡通漱口杯之间犹豫不决，于是转过身请松本帮他参考，松本摇摇头，取过上面一层货架上那只造型简约大方的杯子放到他面前。
“你没告诉他？”
“嗯。”
相叶把松本挑的那只杯子放回原位，干脆把那两只漱口杯都放进了购物车里。
“樱井翔的那个脑子，跟个电脑主机一样，逻辑推理他行，你让他猜你心里想什么他绝对猜不到，我说啊，你不跟他说明白你的心思，他只会把你给他买的这些东西当作‘你给他买的东西’，根本猜都不会想起来猜原因。”
“说得就好像你能猜透我似的。”相叶开始到更前面一个货架上挑起毛巾来。
松本立刻趴在车上跟着滑过去，“我当然知道了，虽然我没和也那么聪明，对于了解你这件事我还是很有自信的。”
“是么？”相叶随手丢了几条毛巾到购物车里。
松本立刻惊叫起来，“我没看错吧，你要给他买粉色的毛巾？”
相叶从松本手里夺过那条毛巾重新放进购物车里，“那上面有樱花，樱花！”
“樱花跟樱井翔有什么关系？”
换来相叶一个白眼，“你懂什么？”
“我不懂，我什么都不懂。”松本润扣上自己的墨镜决定闭嘴。
他能猜到的，相叶这样想着，樱井翔一定能猜到自己的心思。
当他主动在家里增添属于樱井的位置——洗手台上仓鼠身子的卡通漱口杯和漱口杯里大红色的牙刷，毛巾架上绣着樱花图案的粉色毛巾，沙发里新换的成双成对的小动物靠垫，鞋柜里那双绣着“樱”字的专用拖鞋，门后多贴的那个挂钥匙的挂钩，料理台的抽屉里那条红色草莓图案的围裙，卧室里新添的无火香薰，书房里重新定制的书柜，阳台上多出来的那把靠起来很舒服的座椅……相叶布置好一切，拍拍手站在客厅里满意地四处打量——当他做完这一切，当樱井翔回家时看到这些变化，怎么会猜不出他的心思？
——樱井翔，欢迎回到我的世界。
——如果你愿意同我重新开始，我也愿意努力同你生活在一处。
——樱井翔，我们可以继续下去，是不是？
“如果他猜不出你的心意呢？”帮相叶安装定制书柜时，松本这样问。
“那么，”相叶看着空荡荡的新书柜，“我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个终将恢复所有记忆的樱井翔了。”
03
樱井翔在出院的当天就跪在了相叶家门外。
“请让我照顾相叶。”
“我会照顾好他。”
“请让我们在一起。”
对着那扇冷冰冰的门反反复复就是这几句话，什么冷遇也不顾，除了反复的道歉，就是这句话。
他笃信，他必须在相叶身边。
他笃信，只有自己能让相叶过得更好。
他无路可走，不能逃避，因此只能这么相信。
他知道是自己自私，但他已经不能没有相叶，这个人被他刻进骨髓里，早已不知不觉流入他的灵魂，他不能没有相叶，他必须留住他。
04
樱井头上的白色绷带还没有完全拆除，相叶站在二楼能看到那个白晃晃的脑袋。
“你真的还是要这么做？”他的父亲这么问他。
相叶转过身，低下头，“对不起……”
长叹过后也只剩妥协，“那就去吧。”
相叶妈妈将收拾好的那包行李交到相叶的手上，“记得时常回家。”
05
面前的大门打开，樱井抬起头，看到拎着行李的相叶站在他的面前。
“起来了，翔，”相叶在对他笑，“带我回家。”
分明只是几天不见，却仿佛隔了很多年，那个笑容洒在樱井的脸上，让他不由自主地失神，随后，他看到那只仍旧被吊在胸前裹着石膏的胳膊，立刻要起身去接相叶手里的行李。
——他是外科医生！
——他的梦想就是做一个外科医生！
——肱骨髁上骨折，伤到了正中神经，还是右手！
松本的那些话在他起身的时候突然冒出来，他脚下一软，往一边歪去，幸好相叶手快，丢下行李抓住他的胳膊扶了一把。
“腿麻了？”
樱井点点头，“有点麻了。”
他弯下腰去捡被相叶丢在地上的行李，抬身时看到相叶身后的相叶父母，无言行了礼，便去牵相叶的手，紧紧握住，一路牵下台阶，牵出门外。
穿过曾被相叶轻易翻过的高墙，他们曾在那盏灯下偷偷接吻。
如今一切都不同了，只是短短的几个月，樱井却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他走在前面，手里牵着相叶的手，他知道相叶就跟在他的身后，却不敢回头。
初识那年，少年不经世事的笑颜大概再不得见，大学时打下的无数外科结都将失去意义，梦想中的大学医院成了噩梦的起源地，他们逃到新的地方寻找重生，却又遭到命运重击。
他攥着相叶的手，相叶也攥紧了他的指头，那五只指头冰凉，触及的掌心却滚烫。
该怎么回头，该怎么面对那只右手，该以什么样的表情对他说“爱”，该怎么办，他的相叶该怎么办，他又该怎么办？
这条路仿佛没了尽头。
“翔。”相叶在身后叫他。
樱井停住脚步，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转过身来，然后看到真实的相叶，笑得一如从前。
“我们去哪儿？”
樱井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走错了路，他转头寻路时，又看到那只吊在胸前的右手，摇了摇头，才把耳旁不断冒出的杂音甩去。
“回家，我们回家，抱歉，我走错路了。”樱井紧了紧牵在一起的那只手，又紧了紧拎着行李的那只手，换了个方向牵着相叶继续走。
“翔。”
他听到相叶又在身后叫他，这次却没停下脚步。
“不管去哪儿，我都跟你走。”
也不知是哪阵风吹来，将凉意卷入了他的眼，他突然泪如雨下，却只是拼命点头。
身后的人一定知道了他的狼狈，体贴地跟在身后两臂相牵的距离，没有多靠近半步。
06
他们回到家时已近黄昏，两人牵在一起的手早已被不知谁的汗水浸湿，樱井将手里的行李放在地上，别扭地拧着身子去摸装在对侧口袋里的钥匙。
相叶想要松开牵着的手方便他开门，却被他紧紧攥着抽也抽不出。
终于，樱井摸出了钥匙，弓着身子将钥匙插进锁孔里。
门被拉开，夕阳的光透过阳台、穿过玄关，照在他们的身上，身后，是他们相牵在一起的影子。
“ただいま。”相叶对樱井说。
樱井愣了一会儿，呆呆地回，“おかえり。”
相叶再次试着抽手，仍旧抽不出，只好连带着樱井的手一起抬起来，抬到樱井脸前，小心地去擦他眼角的泪痕。
“傻瓜。”
他们站在门口，里头是他们的家。
他们站在门口，一时谁也没有迈入第一步。
相叶踮起脚尖去吻樱井有些红肿的眼睑，再踮高一些，吻在他头上缠绕的白色绷带上。
“最近都要辛苦你照顾我了喔。”
樱井没有应，只是低下头，他终于松开手，却在下一秒突然打横抱起相叶。
相叶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他抱进了屋。
“不辛苦。”抱着他的人闷闷地说。
相叶抬起左手揽住他的脖子，“不辛苦的话，那就多抱一会儿。”
他低头看着一直在躲避他视线的樱井，心里叹着气，脸上却带着笑。
该怎么办？
樱井翔举着那本厚重的书一下一下砸在自己额头上的样子他无法忘记。
樱井号啕大哭的声音他也无法忘记。
不是的，不是因为你啊。
我从没有怪过你啊。
可是该怎么说出这些话呢？
该怎么让他相信呢？
他被石膏裹住的右臂仍旧麻木着，里头钉着的钢板要一年后才能取出。
他的梦想破碎，手指不受控制，他自己清晰地知道自己将面临的所有结局，在他知道这一切的时候，他也曾怨恨生活对他过于不公和残忍，他也曾缩在自己的房间没有力气重新振作，他也曾在夜色中咬紧被角痛哭流涕。
但是，现在呢，埋怨过、脆弱过、痛哭过之后的现在，他所有的难过和伤心都要好好藏起，他所有的脆弱要用坚强加固，他所有的不甘心与愤怒要被自己亲手清理、埋葬，他的痛要忍耐，他的支离破碎的灵魂也要自己一点点粘回原样，他不能绝望，不能失望，他不能怪罪任何人，甚至连命运都不能怨怼。
因为他还有樱井翔。
他的樱井翔，比这所有的一切都重要。
他的樱井翔，比所有人都爱他地深爱着他。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所有的痛与绝望，正在樱井翔的心头划下更大的伤口。
他要快点治愈自己，然后，还要将他的樱井翔从这沼泽中拉出去。
他只能对他笑，假装一切不曾发生，他搂紧他的身体，他忽略他颤抖的手臂，他依偎在他怀中，像一个不懂事的情人，天真无邪地撒着娇。
“要抱紧我喔。”
“就算累也不许放下来喔。”
07
樱井翔回到相叶家中时，已近黄昏。
他取出钥匙打开房门，鞋子褪了一半，才看到玄关那双绣着他姓氏的拖鞋。
厨房里响着炒菜的动静，他低头呆呆看着那双鞋，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将退了一半的鞋子穿好，将门重新打开，退后一步，退出门外。
他将大门关闭，按响门铃。
隔了一会儿，那扇门被重新打开，穿着白色卫衣系着绿色围裙的相叶自门内迎来。
“ただいま。”樱井对相叶说。
相叶愣了一会儿，又突然笑了起来，“おかえり。”
那扇门被重新关上，门内的两个人的对话如同夫妻日常。
“我买了鸡蛋回来，走的时候看到冰箱里的鸡蛋好像快没了。”
“嗯，你先把它放在料理台上好了，都去哪儿了？今天居然一整天都在外面。”
“逛街。”
“你一个人？”
“你和松本出去逛街，我只好一个人逛啊。”
“你委屈什么啊，我还不是去给你买东西，你去看看书房——”
“等等，什么味儿啊？”
“哎呀！忘记关火了！”
“什么啊你怎么还是这么笨啊？！”
“樱井翔你有没有良心？！”
——我回来了。
——我同意。
——我们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