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关键酶 07
预警：本章涉及医院场景描写，有血肉脑浆描写，有抢救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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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七
01
大学医院急诊部新来了两位见习医生。
内科分到的这一位，据第一线护士传回的描述——脸小，人瘦，手长脚长。
虽说每年长假期间医学院都会送来两位见习生，而见习生的第一站也历来是急诊部，但护士们还是第一次如此兴奋，原因嘛，无外乎是因为这次送来的这位，听说是非常好看的男孩子。
毕竟能有资格参加见习活动的学生，必然是成绩拔尖者，而今年这个“拔尖者”多了“非常好看”的加持。
于是科里几位女医生便也在早会前兴致勃勃地加入到了护士们的讨论中——讨论这位新来的好身材的见习医生，究竟有一副怎样的好容颜。
急诊内科唯一的男医生中森裕也并未加入，他走到观察室门口的护士站，一一查看前一晚观察室收诊病人的记录。
果然，早会时，主任身后跟着个“脸小、人瘦、手长脚长”的人，自我介绍了一句“我叫相叶雅纪，来自A大医学院，以后请多关照”，就到后排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中森整理手中的病历时听到身旁的两位女医生正略带兴奋地感慨：“居然长这么好看，笑起来可爱死了。”
急诊部的早会时间算是全院最短，并且内外科早会是分开的，主要是为了最大可能地节省出更多时间让白班医生投入到临床工作，而早会内容基本只是三个部门值班医生对前日重大抢救、死亡、留诊病人情况快速的交班汇报。
前一天值班的医生似乎运气很好，至少从交班时间的长短就能判断出。
不过这种好运从未降临到中森身上过，所以他也对自己的值班日从不抱有任何侥幸。
而新来的见习医生相叶雅纪，则在会议末尾被毫无悬念地分派给了中森医生。
理由？
因为主任喜欢这么分配，不需要理由。
“中森老师，请多指教。”会后，这位名叫相叶的见习医便过来对中森礼貌地打招呼，他身姿放得很低，表情也显得乖巧。
这让中森知道，他应该是个很会看眼色的人。
中森觉得挺满意，虽然每年送来的见习生临床经验都是零，甚至有些低年级学生连临床课程都没有学过，来医院也只不过是体验一下身在临床的实感，并不能真的给带教医生帮上什么忙，但带教一个会看眼色的学生，总归不是一件太坏的事。
这样想着，他便点点头，带着相叶一边往观察室走一边介绍起科内的基本情况。
急诊部内，大科分为内科与外科，各科科下分设三个小组，轮流负责急诊诊室初诊、急诊抢救室治疗和急诊观察室监护。
病人送入急诊后，负责诊室接诊的医生会给出初步诊断，将病人送入抢救室治疗。一部分轻症患者会在治疗后出院，另一部分需要继续留治的病人则会被送入观察室。观察室内有专门负责的医生和护士，责任医生会根据病人的情况将他们分流转入各个专科的住院部进一步治疗，当然也有无需住院的一部分病人会在观察室治疗几天后直接出院。
科内医生实行“值一、休二、连三”的排班制度，也就是24小时值班一天后，可以得到48小时的休息时间，然后接连续三天白天8小时的正常班，以此轮回。
中森所属为急诊部内科二组，本季度负责观察室监护，组内本日值班医生为中森裕也，另有两位白班医生帮助他处理白天事务，白班期间还会有三位实习医生入科，由当天的值班医生负责他们的工作安排和临床教学。
“昨天白班结束时观察室留诊28位病人，1号病房是外科病房，我们主要负责2号内科病房，昨晚没有新入病人，所以我们今天上午的工作……”中森站在2号病房门口同相叶交代工作，又示意身后跟着的实习生将放置超声仪器的小推车从护士站推出来。
“所以我们今天的工作，从查房开始。白班的川崎医生会负责从抢救室接诊需要留观的新病人，田中医生会负责现有留观病人的对内分流，我们的主要工作就是在当班的24小时内守好2号病房里的所有病人。”
中森介绍工作的时候，便能看到相叶一直睁着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专注地盯着他，不时点头表示自己明白，这位见习医至此的表现都很让他满意。
“那么，我们开始查房。”
中森接过当班护士递来的用来查看电子病历的平板电脑，推开了2号病房的大门。
30张床分四列排放，28位病人躺在其中，监护仪器上的心电图像各自起伏前进，还有呼吸机打出的规律声响。
这里，是中森裕也最熟悉的工作环境，也是相叶雅纪第一次接触的不同的医学世界。
而中森很快地开始了他当天的工作。
“1床，56岁，初步诊断重症胰腺炎，昨日已予以……”
02
同一时刻的樱井翔，正同他的带教老师一起处理他入科后收治的第一位病人。
五分钟前救护车停在急诊部大厅门外，推拉床被一路拉至抢救室，白色脑浆混着深红色血液顺着移动痕迹流淌一路。
“48岁男性，半小时前在施工现场从八楼坠落。”
杉田点点头走过去，樱井忍住心中的慌乱跟在他身后，只见到走到床边的杉田掰了掰病人的眼皮，手电筒照了两下，手指触了触他的颈侧，然后抬起手阻止了正准备接心电监护和开通静脉通路的护士，“先给他做个心电图。”
后方很快推来移动型心电图机，只连了肢体导联，果然连好之后心电图机的显示屏上也只拉出几条直线来。
“家属来了没？”
“在赶来的路上。”
杉田点点头，转身准备回诊室时才终于看到跟在他身后这个新分给他的尾巴。
“麻烦……”他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又问，“你，缝合术会吗？”
樱井翔攥紧颤抖的手，“会！”
“那好，你负责把他缝起来。”
杉田吩咐正在床边收拾仪器的护士，“给他准备针线，把床拉到最里面。”
他又拍拍樱井翔的肩，“慢慢缝，缝好看一点，他才好安息。”
又吩咐护士，“家属来到后去诊室找我。”
樱井看着杉田打开抢救室的大门离开。
自动门在杉田的背后合拢，樱井转过身子，重新去看那位已经被确认死亡的病人。
因为高空坠落导致全身骨折，全身四处都有皮肉绽开的巨大伤口，四肢的断骨尖端戳出皮外，颅骨大概早就碎了，脑浆和血液已经由流动变成滴落，并随着时间过去越滴越慢，不是凝固，而是流尽。
这是樱井翔第一次面对病人死亡，这第一次也因此被抹上了血肉模糊的印迹。
虽然没有抬头打量，但他知道整个抢救室里的医务人员都在似有若无地观察着自己，他强作镇定地扶住床尾，协助护士将抢救床的闸门踢开，推向最里头的角落。
一次性医用帽子戴在头上有些大，樱井紧了紧扎在脑后的口罩耳挂线，7.5号的医用橡胶手套用标准的无菌操作手法戴在手上，帮他穿线的护士盯着他的动作笑了笑，“樱井医生不用这么认真，人已经不在，可以不用再遵循无菌标准。”
樱井没有给她任何回应，不，不如说，他无法给她任何回应。
他的脑内一片空白，只觉得前一晚还和相叶在教室里为第二天到医院报到而激动，如今这么冒出来这段回忆却像在梦中。
“抱歉打扰，我要开始为您缝合了。”
他把上衣剪开，将断裂的肱骨用力掰回原位，有护士帮他固定住，他取过针线找好角度上手，三角针穿皮而过，比那些厚海绵的质感韧了很多，黑色丝线在因失血过多而泛白的皮肉中穿梭。
很多年后的樱井翔还记得那天的缝合，全身上下三百多针，他缝得小心翼翼认认真真，从此持针的手，再没抖过。
03
凌晨三点，内科留观2号病房。
相叶雅纪跪在床上骑在病人腹部，上半身发力，绷直的双臂按在病人胸口持续快速下压，两位值班护士踢开床闸，大门被撞开，连人带床一路被推进抢救室。
抢救室里的除颤仪已经准备就绪，床位一到，相叶用力按了几下，迅速跳下床，床右侧的中森警示众人让开床边，护士擦好导电膏，充好电的除颤仪按在病人胸口，电流激得他的身体猛地弹起，又颓然倒下去。
相叶看了一眼监护，心电图上仍然显示一团紊乱。
“再来。”中森吩咐护士二次充电。
“滴”声响起，再次电击。
抢救室的门被人从门外打开，进来的是方才被中森吩咐去叫家属的夜班护士。
“中森医生，家属到了。”
“知道了，在外头等着。”
抢救持续了四十分钟，除颤仪并没有派上任何用场，相叶仍在坚持做着胸外按压，他累得几近麻木，却不肯放弃。
“够了，下来吧。”
相叶仿佛没有听到中森的话。
中森这么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一把将他从床边扯下来，“我说够了你没听到？”
“可是……”
“可是什么？呼吸机都已经撤掉了，你能做什么？四十分钟没有心跳，你给按回来了又怎样？大脑缺氧这么久，你按回来一个植物人，对家属而言是希望还是折磨？”
“我——”
相叶听不懂中森的话，但中森似乎也并不需要他能理解。
“交给你一个任务，给他拉个死亡心电图，好好送他走。”
凌晨四点，相叶雅纪接过护士递来的心电图导联线，酒精棉球依次擦过左手腕、右手腕、右脚腕、左脚腕，而后将导联接头依次夹好，机器吐出一张心电图纸，红色格子上，是一条条平稳的黑线，无波无折，象征死亡。
这是相叶雅纪第一次面对病人死亡，不同于樱井翔对它血肉模糊的印象，死亡留给他的印象，是无能为力。
相叶看着那张图纸，仿佛一场大梦终结，突然惊醒。
原来总有一些死亡是我们无力抗争的，因为除了接受，不会再有更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