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关键酶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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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
01
樱井翔站在A大校园门口，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很自然的笑容对推着自行车走出校门的相叶雅纪挥了挥手。
相叶在距离他50米的地方终于注意到了他，却停下了脚步。
樱井便抬脚走过去，走得进了，看到相叶身上套着那件眼熟的红色毛衣，他感觉眼睛有些热，却仍旧努力维持着那个别扭的笑容。
“相叶老师，下班了？”
相叶面露防备的神色看着他。
“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抱歉，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啊，不够明显吗，”樱井翔抓抓自己西装外套的前襟，“我想追你。”
见相叶并无回应，樱井继续说，“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樱井翔，我喜欢你。”
樱井翔一贯的风格，开门见山，有话直说，从不拖泥带水，连告白都是。
一个小时前，樱井翔合拢那本记载着十年前相叶雅纪诊疗记录的归档病历。
他坐在阴暗潮湿的地下档案室里，问了自己三个问题。
还爱不爱相叶雅纪？
爱。
有没有信心给他幸福？
有。
无论如何非他不可？
无论如何非他不可。
“你喜欢我什么？”身旁人流渐多，相叶和樱井却都没有闪躲，他们站在原处，相叶突然这样问他。
“太多了——”
喜欢你的眉眼，你笑与不笑的样子，喜欢你身上每一块骨骼每一块肌肉每一寸皮肤，喜欢你的耳尖你的喉结你的锁骨，喜欢你说话时胸腔里的共振，喜欢你的呼吸你的心脏跳动，喜欢你七分的裤脚喜欢你上挽的衣袖，喜欢你傻笑时发出的声音，喜欢你认真努力生活的样子……喜欢你的一切，太多太多，说一辈子都说不完。
“我需要时间慢慢说。”
“谢谢你喜欢我，”相叶礼貌地回应，脸上疏离的表情恰到好处地戳痛樱井的心脏，“但我今晚约了人，很抱歉。”
“那么可不可以把电话留给我？”
“不可以。”相叶重新迈开脚步，与樱井平行交错。
樱井转回身试图跟上他，却见他又突然停下。
他没有转身，只有声音被风带到樱井的耳畔，“如果你真的很喜欢我，樱井先生，你会有办法知道的——我的电话。”
他跨过自行车前杠，抬脚踩下脚蹬骑车离开，像一阵风，刮过樱井的心尖尖上，又吹去不知什么地方。
怎样把风抓在手里？
樱井的脑袋隐隐作痛。
脑海里那个遥远的声音又开始发问。
——你要怎样把风抓在手里呢？
——风抓不住，不如随风一起。
樱井猛地转过身四下张望，没有，谁都不在。
他被不息人流穿越，被尘世喧嚣包围，但仍是一个人，一如既往，人群中，他的世界寂静得如同死境。
02
相叶其实没骗樱井，他的确约了二宫这个朋友一起吃拉面——在二宫和也电话告知他与樱井翔的会面事件的当天。
相叶尽量用平淡的语气把樱井翔在校门口的告白说给二宫听。
正在专心吃面的二宫差点被嘴里来不及咽下的一口面条噎死，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接过相叶递给他的水一饮而尽。
“你说他打算重新追你？！”
相叶点点头，又往嘴里塞了一筷子面，声音从咽喉深处发出，只有一声意味不明的“嗯”。
“所以你怎么想？又要逃？”
相叶摇摇头，他放下手中的筷子，拿过杯子喝了口水，“不能逃，我现在是个‘失忆’的人，谁会突然逃避一个文质彬彬相当优秀的追求者？”
二宫撇嘴，“那你就被他追？这样的话，你十年前把他逼走到底是为了什么？”
“小和，”相叶提起水壶帮二宫把水添满，“我说了我现在是身不由己。”
“那要不要我来做你的挡箭牌？”
“不，不要了。”
“……”
“小和，我不想这样。”
不想让这段关系更加复杂了，他只想安安静静地爱一个人，只想从头到尾他的感情世界里只有那一个人，那一个，叫樱井翔的人。
“那么我很期待，”二宫取过桌上的纸巾擦了擦嘴，“是你先‘想起’他，还是他先找回你。”
03
深夜，樱井躺在床上，没有开灯，他的卧室里一片漆黑。
辗转良久，他终于忍不住翻出手机，拨打那个快被他打烂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依然是那个平静的女声在重复着同样的提示语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呐，雅纪。”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我很想你。”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你愿意回来吗？”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如果重来，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
樱井翔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可他又希望自己真的变成一个傻子，然后是不是就能抛下一切顾虑无所畏惧地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
三十五岁了，他已经。
别人总说中年男人愈发稳健，他却觉得中年的自己变得比过去无畏而勇敢。
怕吗？
怕头破血流还是一无所有？
不，他已经顾不上去怕，他只想紧紧抓住这个人，不计后果地抓住他，如果抓不住也没关系，那就随他一起走。
他要一步一步趟过他的人生，不管任何人的阻拦。
他要重新夺回他对他的爱。
他要给他幸福。
也不要再让他一个人，不要世界再这么安静，不要在这样孤单的夜里独自失眠。
他要他躺回他的身边，用什么办法都好，耍耍无赖也好，他要把自己送回到他身边，不管他要还是不要。
他要把自己的颈动脉递到他的手边，亲吻还是斩断，生还是死，都送给他，只要他愿意接受。
开始有耳鸣打断樱井混乱而极端的思绪。
吵。
好吵。
他把脑袋埋进枕头里，没有用，还是吵。
头痛欲裂。
手里的手机被用力攥紧，樱井发着抖，试图起身去取床头抽屉里的止痛药，拉开抽屉，却又收回了手。
痛吧，任他去痛。
他笑起来，居然有些得意，难得他愿意和这头痛正面抗争。
耳鸣中，他突然灵光一现，解锁手机，按下一串号码。
“嘟——”
通了。
居然通了。
他把话筒贴在耳边，心里涌起巨大的期待和恐惧。
铃声响了三下，对方接了电话。
“您好。”相叶睡得迷迷糊糊的声音顺着听筒传来。
樱井举着电话的手突然停止颤抖，悬浮的心脏落回原处，他甚至不敢呼吸，怕影响自己的听力。
“相叶……老师？”
“啊，是我。”
耳鸣突然消失，樱井瘫在被他滚得一团糟的床上，那落回原处的心脏剧烈跳动，他把手机听筒紧紧贴在脸上，恨不能戳进耳朵里。
“我是樱井，”他说，声音却放得那样轻，“樱井，翔。”
“嗯。”相叶似乎翻了个身，还没醒透的声音带着十年前熟悉的缱绻。
“抱歉这么晚打扰你睡觉，我只是……想同你说一声晚安。”
电话挂断，那只手机终于从手中滑落，掉进地毯里。
樱井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不知哪里来的潮湿，因为平躺着，已经由眼角滑落进头发里。
那串号码，是十年前樱井翔停用的号码。
那个人，忘了他，却在用着他的号码？
是不是该去眼科通一通不知什么时候被什么堵住的鼻泪管？
头痛不再，横躺在床上的樱井翔陷入睡眠。
04
手机里传来“嘟嘟嘟”的提示音。
相叶雅纪突然睁开双眼，那双眼中，一片清明。
“晚安。”
他对着已经被挂断的电话温柔地说。
05
在樱井翔的印象中，相叶是个天然的人，他不是不会多想，只是不愿意多想，所以偶尔的，偶尔的，他也总会暴露自己内心的细腻。
譬如，这人居然可以在复习生化书的时候流下眼泪。
不知不觉，生化课已经结束，终测前夜，两人心照不宣地坐在空荡荡的通宵教室里并肩复习，但是眼下这种情况却是樱井翔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樱井以为相叶是因为走神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他不会安慰人，就只好手足无措地一张一张抽着面纸往他手里塞。
“呐，翔，”流眼泪的人扁着嘴抽着气，声音里含着潮湿的喑哑，“他们好可怜喔！”
“谁？”樱井脑子里转了十万八千个圈也没理解他到底没头没尾地在说什么。
“这个啊，”相叶指着课本上的三羧酸循环，“反应物和限速酶，你看他们像不像两个特别虐的情侣？”
“哈？”樱井听得云里雾里。
“反应物原本孑然一身，但是有一天他遇到了他的限速酶，因为酶的专一性，这个酶只能催化他一个人的反应，他好开心，不断地和限速酶一起进行着反应，可是他们的反应却是不可逆的，他们的人生一路向前却不能像别的反应一样倒退，最虐的是，限速酶催化的反应很慢，是所有反应里最慢的，他们要等多久，等多久，才能等到他们的产物生成，反应物爱着限速酶，限速酶却限制了他反应的速度……”
相叶喃喃地讲着，大概他自己也有些困惑，便从书本上抬起头来看向樱井。
樱井被他的视线锁住，他皱着眉头看向草稿纸上被相叶无意识中画出来一圈一圈的痕迹，“可是，你记不记得——”
“限速酶在被称为限速酶之前，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关键酶。”
“他是反应的关键，反应物非他不可，因为如果没有关键酶，反应就无法进行，产物永远不能生成。”
“所以，就算他限速也没关系，反应物愿意为他放慢脚步，两个人慢慢相爱不是也很好，只要能够在一起，就算岁月不能倒退，就算时光催人老去，反应一直进行，他们一起努力，一起等待，一起直到产物出现的那一天。”
“翔，”相叶托着下巴笑眯眯地夸他，“你真厉害，明明在讲生化反应，却像个诗人。”
樱井翔无奈地揉揉他毛茸茸的发顶，“你才是真厉害，明明在复习生化反应，却像在看月九。”
这个人啊，明明上一分钟还在哭，下一分钟又开始笑。
这个人啊，连反应物和关键酶的故事都能将他感动。
这个人啊——
樱井的笑容突然僵在脸上，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转头去看身旁的相叶。
“雅纪？”
“怎么？”
“你可以做我的关键酶么？”
“诶？”重新专注于复习的相叶仍沉浸在专业课的只是天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樱井到底在说什么，他怔愣地看着对方，试图理解樱井说的那一句话。
“我喜欢你。”
樱井翔一贯的风格，开门见山，有话直说，从不拖泥带水，连告白都是。
哐——！
沉默持续半分钟后是一声巨响，相叶连人带板凳一起掀翻在地。
樱井翔看到他起里扑腾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出通宵教室，走廊里匆忙奔走的脚步声很快远去，樱井翔坐在原地，盯着地上仰躺着的板凳，又抬眼看看被拉开后仍在因为惯性而不断晃动的门。
他做了什么？
啊，对，他告白了。
对一个男人。
在他发觉自己真实感情的第一秒钟后，立刻，马上，迅速，不过大脑，不计后果地，告白了。
他抓抓自己的头发懊恼地伏在桌子上，相叶丢在书旁的圆珠笔随着他用头去磕桌面的动作滚落，樱井停下动作，视线追随那根笔，一点一点朝着前排滚动，脑海里不断追溯关于相叶的记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商场里的那件白色卫衣？
竞赛时处处为他设想的贴心？
咖啡座那句毫不掩饰的夸奖？
图书馆那张纸条上的邀请？
开学后不由自主的关注？
……
不是，都不是。
是从他们相继出生在这个世上开始，命中注定他会爱上这个男人。
走廊里不知什么时候传来渐近的奔跑着的脚步声，脚步声停下，圆珠笔也终于滚到教室前门，滚到一双脚下。
樱井抬起头来，看到扶着膝盖气喘吁吁的相叶。
“樱井翔，你、你喜欢我什么？”
“我喜欢你，”樱井翔说，“你什么都不需要有，你只要存在，我就喜欢，我喜欢你的存在。”
“你真的像个诗人。”
“如果你喜欢，我也可以做个诗人。”
相叶雅纪摇摇头，“我不喜欢诗人，我喜欢长跑选手。”
“樱井翔，如果今晚你能追到我，我就跟你在一起。”
06
呼——
呼——
风声与呼吸声交叠，世界安静得只剩下这两种声音。
相叶在围着足球场边的四百米跑道奔跑，奔跑，奔跑，累到要窒息，还是没有办法停下脚步。
你喜欢他吗？
他不断问着自己，却没有办法找到答案。
他只知道听到那句告白时候的自己，是怎样被心底里冒出来的欣喜吓到。
他在他面前人仰马翻手忙脚乱，想要跑出教室冷静一下，却在跑到一楼出口处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他怕他跑出这栋楼，回来时樱井已经不在，他不知道那个说了喜欢他的人会不会在没有得到答案时待在原地等他。
气自己没出息，却只好再傻乎乎地跑回去，跑回去，跑到那间装有樱井翔的教室，看到那个傻乎乎的人，傻乎乎地站在教室里，傻乎乎地红着眼，傻乎乎地盯着自己。
从来昂首挺胸的学霸樱井翔，怎么变得这么小心翼翼？
他想狠狠冲上去狠狠地吻他，却因为心底不断滋生的胆怯转身逃走。
呼——
呼——
会追上来吗？
身后究竟有没有人追来？
如果有，为什么没听到脚步？
如果有，他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追得上来？
太累了，他已经跑得太累。
视线开始发黑，不知是因为缺氧还是因为缺糖。
他向前栽去，却栽进了谁的怀里。
他抬起头，看到樱井翔的脸。
“你跑太快了，”樱井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我实在追不上。”
“所以你就耍赖，逆着跑道拦截我？”相叶站直身子，却没推开樱井搂在他背上的手。
“嗯，为了追到你，不惜一切。”
相叶忍不住笑起来，他把下巴垫在樱井的肩上，“有点溜。”
“什么？”
“你的肩，”相叶露出调皮的表情，“下巴放在上面就会往下滑。”
“那我抱紧一点，你就不会滑下去了。”
“看你平时话那么少，还不知道原来你这么会说情话。”
“原本不会，只有对着你的时候才会说。”
樱井的怀抱紧了紧，似乎在发出什么邀请。
相叶心领神会地抬起胳膊，按在了樱井的肩胛骨上。
“没关系吗？”
没关系吗？
我们在一起这件事，真的没关系吗？
“如果有关系，也不会是我们之间的关系。”
如果有关系，你会和我一起面对吗？
“那么，从今以后，请多指教。”
深秋的跑道上，风吹过两个相拥的人。
那时他们一无所有，却有彼此。
反应物遇到了他的关键酶。
谁知道呢，谁是谁的反应物，谁又是谁的关键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