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关键酶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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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
01
艳阳高照。
樱井翔从手术室出来时差点被扑面而来的白光恍花了眼睛。
随着口袋里的手机完成开机，不断有提示铃声响起。
他揉了揉眼睛，从白大衣口袋里翻出手机来。
“好的。”
“我们面谈吧。”
“约在哪里？”
来自二宫和也的邮件回复。
虽然很快从当年的同窗那里要到了二宫的联系方式，但樱井其实没有想到，二宫会这么轻易答应自己的请求，毕竟当年因为他和相叶在一起的事，二宫就一直把他当作是抢走好友的敌人，对他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厌恶。
“我明天休假，去那边找你吧。”他这样回复。
二宫在几年前从大学附属医院辞职离开，目前就职于城郊一家私人诊所。
刚回国时就得知了这个消息，樱井当时还吃了一惊，毕竟十年前他离开时，二宫还是大学附属医院普外科颇受重视的新人，大外科的几位主任都宠他宠成了当年大学里的神话，他看起来也十分适应医院里复杂的人际和紧张的氛围，那样自如地游走在各个派系之间还能做出优秀的成绩。
樱井不知道二宫期间经历过怎样的变故，但具体见到了十年后的他本人，却又觉得这人压根没有变，长年猫着背的习惯没变，那副看淡一切的样子没变，毫不遮掩讨厌自己的表情也没变。
他们坐在二宫的诊室里，周末的下午，并没有多少需要就诊的患者，二宫显得很清闲，整个人看上去也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他见到樱井的到来并无表示，把樱井扔在诊室里径自走到开水房，过了一会儿，端了两个杯子回来，给他自己那杯是咖啡，给樱井的那杯是白开水。
坐定，开口便是，“你是来问相叶的事？”
看到樱井吃惊的表情，他笑了笑，“你来找我，除了和相叶有关的事，还会有什么事？”他顿了顿，一脸怀旧地感慨，“不过说起来，我和相叶也很久没联系了。”
樱井盯着二宫的脸，试图从他的表情判断他说话的真假，没办法，这人说话一向真假掺半，尤其是对着樱井翔，十句话里绝对有五句以上在跑火车。
二宫轻易猜透他的用意，笑得更开心了，“怎么？不相信我的话，还来找我打听什么？”
樱井不想同他纠缠口舌，实际上他更清楚自己斗不过这个能言善辩的聪明人，于是他选择开门见山，以他的方式来谈。
“我遇见了相叶，但他好像不认识我。”
“啊。”二宫了然地点点头，露出“原来是这回事”的表情。
樱井看着他端起桌上的咖啡杯，不紧不慢地吹了吹气，不紧不慢地喝上一小口，再不紧不慢地放下杯子——不得不说二宫的确是个很会把握时机的人，在樱井的忍耐力即将到达极限时，他开了口。
“他失忆了。”
二宫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
“不可思议吧，失忆这种事原来真的会发生，而且还是发生在记忆力那么好的相叶雅纪身上。”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你。”
说这句话时，樱井感觉到二宫和也真真切切的咬牙切齿。
“说真的，相叶雅纪所有一切的遭遇，哪一样能少了你？”
“你既然见过他，应该也察觉到了吧，他过得并不好，现在算是彻底离开了临床，听大野说他这几年身体一直在出状况。”
“……”樱井嘴唇张开，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
对面的二宫陷在他那把坐诊椅里，阳光从窗外直射，他突然变得如同那一天的大野智一样，在逆光处，显得格外不真实。
但二宫和也不是大野智，他从不会放过樱井翔表现出的丝毫脆弱，他只会步步紧逼让他更变得脆弱。
他双肘支在膝盖上向前探身逼近微微发抖的樱井翔，“心痛吗？看到这一切。”
樱井翔看到了二宫的表情，不，应该说是眼神，无比的嘲讽，无比的悲痛，无比的厌恶，二宫和也是一个很会在脸上藏起自己所有心思的聪明人，唯独在樱井翔面前，他从来不藏，他就是要他知道他的憎恶。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失忆？”樱井感觉到自己的偏头痛又要发作，他不想面对二宫和也的质问，他也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那些令他发胀的疼痛不断侵蚀他的耐心让他拿不出什么精力去回想和思考。
“十年前你出国的那天，他想去机场追你，路上出了车祸，在医院躺了大半年，醒来后就这样了，一切完好，唯独不记得你。”
“啊，你如果不相信，可以回去调十年前的档案，大学附属医院神经外科，真巧，就是你现在的科室，你要不要去看看，当年他是怎么死里逃生的？”
樱井被二宫诡谲的表情瘆出一身冷汗，他想喝口水润润干燥的咽喉，却控制不住颤抖的手碰翻了那只玻璃杯。
砰——！
开水搅拌着玻璃碎片铺了一地。
二宫并没有去在意这场意外，樱井从玻璃碎片上收回视线时，看到二宫依然微笑着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医生说，人在受伤之后会下意识地保护自己，所以他单单就是忘了你，难道不是因为你就是带给他最大伤害的那个人？”
“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要再去接近他了。”
“何苦呢？”
“好不容易忘记你，现在的他已经很不好了，何苦还要想起你曾经带给过他什么？”
樱井离开那家诊所时浑身湿透，不是因为热，而是因为冷。
他浑身发冷，从没有这样冷，肌肉束收缩产热，让他不住地颤抖。
二宫的那双眼睛像是来自审判者，而樱井却从头到尾都不能明白，十年前，分明是相叶突然残忍提出分手，把他逼走，为什么到了二宫口中，全都成了自己的错。
但是，已经无法再计较对错。
樱井明白自己的现状并不适合开车，索性将车丢在原处，拦下一辆出租。
“大学附属医院。”他报出自己的目的地。
没错，他要去看看，看看相叶曾经到底经历过怎样的痛，痛到需要忘记他曾发誓一生最爱的人。
02
“你大概又讲了什么多余的话了吧？”
相叶和二宫面对面坐在一家拉面店里，他取过一双筷子摆到二宫的左手边。
二宫挑眉呷了一口小酒杯中的清酒，“怎么，不舍得？”
相叶无奈摇摇头，自己也取过一双筷子摆在面前。
服务生送来两碗拉面。
相叶道了谢，把一碗推到二宫面前，自己拉过另一碗来。
面挂在筷子上被挑到半空，他看着呼哧呼哧吸着面的二宫，突然停住要去吃的动作。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对他说了什么，但他好像做出了和我不太一样的决定。”
二宫包着满嘴的面条抬头看他。
相叶笑了笑，倒吃起了面来。
到底是不同的人，面对同样的事，却会做出完全相反的决定。
03
“就作为我们的基金好了。”
“好。”
“要不要给基金取个名字？”
“好。”
“那就叫SA基金好了。”
“好。”
“Sakurai的SA，Masaki的SA，Sho和Aiba的SA。”
“好。”
获胜的第二周，樱井和相叶一起去领了一等奖的奖金。
从银行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下来，相叶这天只穿了件薄款针织衫，一出门就被带着些凉意的风扑了满脸，不由自主裹了裹外套。
樱井看在眼里，赶紧拉着这个人进了旁边的商场。
迎着相叶困惑的目光，樱井晃了晃手里刚刚办好的那张银行卡。
“我们的基金，第一项开销，去买一件外套吧？”
相叶笑起来，商场里相比外头暖和了很多，他的外套又潇潇洒洒地敞开了怀，“好啊，那我们要不要买一件一样的衣服穿？看起来像兄弟一样。”
樱井皱皱眉，“不要。”
“哈？为什么？你不想跟我穿一样的衣服啊？”相叶停住脚步看他。
“你不觉得买两件一样的衣服很浪费吗？”
“也对喔，反正我们的尺码都一样，买两件不同的还可以换着穿！”
这么想着，相叶又激动起来，拉着樱井这里看看那里逛逛。
樱井虽然并不十分喜欢逛街，但是和相叶在一起的时候，不管他要做什么，也就由得他去了。
他这么随着相叶，一开始是因为怕麻烦索性顺着对方的意思，后来不知怎么也开始享受这种跟着相叶一起胡闹的感觉。这人一天到晚都是活力满满的样子，一身的力气仿佛怎样都用不完，他总是笑呵呵的，光是看着他那张脸，就觉得得到了治愈。
是氧气，他是他的氧气。
那节一起听的生化课上，他们学了糖代谢。
樱井翔第一次有些走神地想，原来如果没有氧气，糖也会变成酸。
所以人才会那么需要氧气。
所以人才会那么拼命呼吸。
相叶听课时，眼睛会发光，樱井太清楚那代表什么，身旁的这个人是深切地爱着自己的专业的，而他自己，却是在衡量了所有内因外因预测了所有可能的结果后把这个专业当成人生最好的选择。
他们到底是不同的人。
而他独身一人这么多年，怎么现在，突然这么需要他在身边？
“翔，这件，这件怎么样？”被埋在一排排衣架中的相叶突然举着一件白色卫衣蹿到樱井面前。
樱井第一时间作出否定，“这么白的颜色你确定你穿一天它不会变成灰色？”
“什么嘛，”相叶瘪瘪嘴，“我是给你挑的啦！”
这么说着，他又兴奋起来露出两排牙齿，“呐，如果是翔你的话，一定能穿得干干净净的！”
“但是我们不是说好来买外套……”
樱井翔的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急脾气的相叶连衣服带人推进了换衣间。
“翔。”
隔着一道门，樱井听到相叶的声音，他停下手里脱了一半衣服的动作，“怎么？”
“翔你啊，一定很适合白色。”
他听到他这么说。
为什么？
他却没有问。
后来他们买了那件白色卫衣，又为相叶买了一件厚款针织外套。
“好看吗？”
樱井瞧着那个站在自己正对面身材修长的男人。
“好看。”
是大红色的外套，穿在相叶的身上，让他整个人都毛茸茸的，很衬他总是那么灿烂的表情。
好看。他想。
04
相叶趴在桌子上认真研究着，不时歪着头皱着眉头拿手里的笔的尾端伸进头发里戳戳头皮。
“研究什么哪？”吃过晚饭就早早洗漱干净半躺在床上的二宫和也看他那个样子，终于在又一局游戏终盘时忍不住问，“你已经坐在那里两个多钟头了。”
“这个啊，”相叶抓起桌上的摊在桌上的那两张纸，转身对着二宫挥了挥，“我们班和A班的课程表，怎么算都没办法挤出来恰好的时间去听课。”
“那就听我们班的生化课不就好了。”
“可是A班的老师讲课真的很有趣啊，我听过之后就觉得整个人豁然开朗。”
“那就翘课去听不就好了？”
“怎么可能？！”
因为外部招生第一名和漂亮的外貌，相叶从入学开始就是很打眼的存在了，现在又有了解剖竞赛第一名这个名誉的加持，他在各科老师的脑海里大概都留下了印象，所以上周翘掉自己班的计算机课去A班蹭生化课立刻就被本班老师问起来为什么相叶同学不在，还好二宫帮他开的那张病假单有效期是一天，他才算是没被记缺课。
“所以说，学霸也有学霸的苦恼啊。”二宫感慨了一句，翻了个身，重新投入到他掌机中。
“真麻烦啊。”相叶转回身，继续盯着那两张不同的课程表。
“我可以帮你。”
第二天诊断学课程结束后，相叶提出了他的的苦恼，坐在他隔壁位置的樱井翔这样说。
临床学院共三个班级，专业基础课部分各有负责的带教老师，三个班在不同的时间分开上课，专业临床课部分则有大学附属医院各个科室具有讲师资格的医生负责，由于负责讲课的医生们平时都很忙，校方为此做了调整，将三个班级安排在同一个大教室里一起上课，这也就使得相叶可以在上诊断课时得以坐在樱井的身边。
此时相叶对樱井的提议充满好奇，“怎么帮？”
帮他开小灶吗？
他倒是很乐意体验一下“樱井老师”的教学水平。
“先去吃饭，一起？”
“嗯，一起。”
相叶见樱井已经有条不紊地收拾好书本文具，背好书包准备出门，急忙手忙脚乱地将他那一桌子摊开的书本文具一把扫进他的大书包里。
“你慢点，我等你。”
“我好啦！”他把书包背在肩上，一脸得意求表扬的样子冲樱井笑。
樱井也只是摇摇头，转身往外面走。
相叶赶紧跟上去，细长胳膊熟门熟路地搭上樱井的肩膀，“所以到底怎么帮我嘛？”
“身体接触苦手”樱井翔也在这时熟门熟路地抬手抓住相叶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明天你就知道了。”
一天之后，相叶收到了一支录音笔。
他一脸疑惑地带着录音笔回到宿舍，翻出耳机，点开开始键。
耳机里响起一阵嘈杂，过了一会儿，嘈杂声减弱，他听到A班生化老师清楚的声音，“好了同学们，我们开始上课了，今天我们继续讲糖代谢这一章节中的糖异生部分……”
来不及察觉心底里莫名其妙隐隐约约的失望，相叶赶紧翻出生化书找到老师在讲的那一页，笔记本翻到空白的地方，全神贯注地听起来樱井翔送给他的语音课。
反复倒退，反复重播，相叶终于把这一章吃透，他松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任由耳机里传来老师结束课程的声音，传来同学突然吵嚷起来的声音，突然，他听到远处似乎有什么人提了一个什么问题，近处的樱井翔回答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嗯，他是我的好朋友——B班的相叶雅纪。”
椅子突然向后翻去，相叶雅纪随着椅子摔在地上，他就那样任由自己仰面躺在原处，手指去点录音笔后退键。
“嗯，他是我的好朋友——B班的相叶雅纪。”
“嗯，他是我的好朋友——B班的相叶雅纪。”
“嗯，他是我的好朋友——B班的相叶雅纪。”
……
不断的循环播放里，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他正以一个古怪的四脚朝天的姿势躺在地上，突然傻兮兮地笑了起来。
他是我的好朋友——A班的樱井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