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关键酶 02
前文：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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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
01
樱井翔已经记不起来，自己在下课后是怎样穿过一排排的教学楼，找到那间生化教研室的位置。
但是当他站在门口时，又有些却步。
进去，见了面，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故人。
回去，又不甘心。
虽然两人再不复当初的关系，但是在相叶雅纪的那句笑得毫无芥蒂的“你好”里，自己分明是被当作一个陌生的对象。这让他觉得心里苦得发涩，那个人，难道连自己曾经在他的世界里存在过的痕迹都要抹去吗？
明明，曾经是那样温柔的一个人……
他到底也没拿出什么勇气去敲那间办公室的门，退堂鼓刚打了那么一下，他一个转身，就与人撞了个满怀。
人仰马翻，手里的资料也撒了一地。
“抱歉！”
樱井翔道着歉迅速从地上爬起，回过神来才看到被自己撞到的那个人，那个穿白色卫衣对他笑着说“你好”的相叶雅纪。
只不过这时候，他的脸色比上午课前相遇时差了很多，阳光下才能看得这么分明，相比于过去稍有些深的健康肤色，他现在看起来惨白到有些透明。
脸色苍白也就罢了，就连从地上起身的动作都仿佛被什么人按下了放慢键。
樱井翔只犹豫了一下，就对他伸出了手。
“你没事吧？有哪里伤到？”
地上的人握住他的手，借力站起身，换了口气才重新挂上那副既熟悉又让樱井翔心塞的笑容：“抱歉，我没事，大概是早晨吃少了有点饿到，突然眼冒金星，让你见笑了。”
仍然是个温柔的人呢，对陌生人来说。
“你……”
你不认识我吗？
你不认识我吗，相叶雅纪？
“啊，抱歉，”相叶雅纪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一样蹲下身子去捡那散落一地的资料页，“抱歉抱歉，害你资料掉一地。”
樱井翔垂下眼，这人更瘦了，那么高的人，蹲下去之后就只剩下小小的一只，他低着头，白色卫衣领口处露出的那一小节后颈上，能看到突出的脊柱棘突，肩膀活动的时候，隔着衣服也能看到突兀的蝴蝶骨。
他的眼睛有点热，嘴里不由自主地说，“你要多吃点，雅纪。”
“什么？”蹲在地上的人突然翻过身来看他。
樱井被对方递来的上目线看得愣住，但他的理智已经回来，不会允许他再将方才脱口的话再说一遍。
他笑着摇摇头——极尽他樱井翔可以做到的温柔，然后蹲到相叶的对面，专心致志地同他一起去捡那一页一页的资料。那是他前一晚熬夜备课的结果，不仅存了电子版，还额外打印了一份手稿方便讲课时查看，课程结束后这份手稿其实已经不再有什么用处，但是樱井翔还是想要把它们一一归纳，大概心底里只是希望借此和相叶多待一会儿，听听他的呼吸也是好的。
这么些年，他独自一个人待在国外，忙碌的工作学习之余，总会害怕一个人独处，那种寂寞让他觉得窒息，好像身体里被人狠狠剜去一块最重要的东西，多少年都无法再生和愈合。
然而多少纸张总会有被重新捡起收好的时候，就好像多长的路，不论怎么放慢脚步，终究都要有走到尽头的一天。
樱井翔站起身，向帮他收拾的人致谢。
蹲在地上的相叶却露出一个有些尴尬的表情，“抱歉，可以再拉我一下吗？蹲太久，腿有些麻。”
樱井看着他的样子，心疼却又无法言说，急忙伸手去拉他，那只手冰冷的温度让他不由自主加重握着的力度。
相叶站稳步子，一个“谢”字说了一半，人突然朝后倒去，幸好樱井握紧的手还没舍得松开，急忙把人往怀里带。
“雅纪！相叶雅纪！”
那些被捡起收拢的资料重新飞散，樱井翔手忙脚乱地扛起怀里失去意识的人往外跑，校医室就在前一栋楼旁，还好一路找办公楼时有留意到。
他真的瘦了，抱起来仿佛在抱一把骨头。
并不是特别擅长运动的樱井这时候却健步如飞，他紧紧搂着怀里的人，跑得口干舌燥，而校医却在见到他怀里的人时摆出一副见惯了的面孔。
“啊，你把他放到床上好了。”校医大野智慢吞吞地从他的座位上站起身子，指了指医务室靠窗的那张床。
“你过来看看他有没有事。”樱井有些被大野冷淡的态度激怒，口气下意识就变得不太好。但即便如此，他手下为相叶盖上薄被的动作却轻柔得同他不耐烦的语气完全相反。
大野并不在意，他点点头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从抽屉里翻出一颗巧克力糖，走到相叶的床边剥开糖纸塞进他嘴里。
“这个时间过来，应该又是低血糖了。”
“又？”
“嗯，”大野点点头看着床上的人，“老毛病了，好像是——”
这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樱井翔刚要请大野继续说下去，顺着他的视线却看到床上的相叶睁开了眼，于是也就忘了去问那句“好像是”后面的内容。
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他都没有看上去那么好。
但是当樱井翔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相叶却又再次闭上了眼睛。
大野慢慢地走到床头将床帘拉上，拉到樱井翔身边时，将他推到了帘外。
“他没事了，让他睡一会儿吧。”
米色床帘挡在眼前，樱井觉得自己一大早就开始作妖的偏头痛已经痛到他能忍受的极限。
曾经最亲近的人，那个得了感冒都要蹭在自己怀里撒娇的人，如今却成了陌生人。
十年，他从床帘内被赶到床帘外。
十年。
他都不曾忘记对方，又凭什么要被忘记。
02
“他走了。”大野智拉开床帘。
相叶雅纪揉揉眉角，从床上坐起身。
“谢谢。”
“他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嗯。”
“你看起来脸色也并不好。”
“啊。”
相叶拉开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踢踢踏踏地穿上鞋。
他表情冷淡，与面对樱井翔时那副洋溢着灿烂笑容的样子对比鲜明。
“前辈，”他走到大野面前，“请不要告诉他任何关于我的事。”
“知道了。”
“谢谢。”
“相叶——”
已经走到门口的相叶停住脚步，回身去看他的大学前辈。
午时的阳光格外的明亮，大野智逆光站在原处，看不清楚表情，他欲言又止，沉默半天，却只是说：“记得去吃饭。”
“嗯，”相叶笑起来，不同于露出两排牙齿故作天然的笑容，只是唇角稍稍勾起一个轻微角度的笑，“谢谢。”
时间大概实在是过了太久，那个一开始不断试图让他活得正常一点心里想开一点的大野智，已经只会叮嘱他去吃下一顿饭。
相叶其实从未觉得自己活得怎样苦，日子仍然是一日一日地过，没有变快，也没有变慢，不同的是他渐渐习惯了一个人生活，开始害怕热闹，开始躲避直射的光照。
但是身边的人似乎很在意他突然变了一副样子，于是他就学着做一个演员，在人前表演出一个大家能够接受的相叶雅纪，一个从没变过的相叶雅纪。
有时入了戏，甚至忘了真实的自己，还以为那么笑着笑着，时间什么时候突然逆转，他也回到了过去。
过去，过去有什么呢？
过去一无所有，却有你。
03
“翔！翔！”
樱井翔被相叶兴奋的声音叫回了神。
“我们赢了！”
他兴奋得红了双颊，眼睛笑得眯成了两道弯弯的缝。
“是第一名！我们拿到了！”
他身上的开衫被跳得上下抖动，他伸出双手捏上他的肩膀。
“翔！我们赢了！”
解剖知识竞赛决赛场地，结果宣布的那一刹那，大脑变得一片空白的樱井被相叶雅纪捏住肩膀大力地晃醒。
他从幻境中重回现实，相叶兴奋的声音由远及近，变得清晰起来。
“我们是第一名！”
他们是第一名。
通宵教室里无数个并肩复习的深夜，解剖室里无数的争论不休，咖啡座里无数喝空的咖啡杯，通通都成为过去，变成他们最后的成绩。
那么多强大的对手，那么多艰涩的题，那么多神经血管骨骼肌肉，那么多断层扫描切片，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赢了，他们是第一名。
相叶在那一刻攥住了他的手，他能感觉到他的开心和激动，他手心的汗浸湿他的手背，他就这样被拉上领奖台。
咚咚！咚咚！
他的心脏在疯狂跳动，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这胜利的荣耀，还是因为，将他一把搂进怀里的那个人？
他不是竞争对手。
他是同伴。
在报名后的第二天，两人在傍晚终于结束第一天的讨论，从咖啡座走出来
带着一身舒爽与疲惫走进一家小店并排吃着荞麦面的时候，樱井翔终于意识到了。
相叶从来没有把他当成过什么竞争对手。
他当然也不会是他的竞争对手。
他们是同伴，这个定位，比竞争对手更让他喜欢。
呼哧呼哧——
大口往嘴里塞着荞麦面的这个人，樱井翔忍不住扭头去看相叶，这是个和他完全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他像是一阵风，不，不如说他是氧气，以前自己无数的关注与暗藏的向往，都是因为他是氧气。这氧气现在正在钻入他的世界，让他快要窒息的灵魂得到拯救。
“樱井同学你果然很厉害，就连这里荞麦面好吃都知道！”
樱井果然还是对他这样突如其来的直球没有办法，只好笑笑应付过去，他在相叶身后的窗玻璃上看到两人的倒影，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脸上也可以作出这么温柔的表情。
“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我没比你大多少。”
“真的吗，翔？”
樱井无奈地点点头，你不是都已经叫上了吗？
“那我可以再吃一碗吗，翔？”
相叶把面前的空碗推到一旁，扭过头来问他。
他是个户外型的男生，对篮球棒球什么球类都有兴趣，时常在没课时去操场打球，于是肤色也就更深一些，人虽然看起来单薄，却很壮实，撸起袖管大吃特吃的时候，樱井就已经注意到他手上用力时小臂上突出的肌肉线条，非常漂亮。
该死，他不该关心这些的。
“可以。”
他该关心他们接下来应该怎样按照计划，一步一步地复习、通过预选赛、闯入决赛、获得胜利。
决赛的最后一道题目是一道大题，要求画出心脏冠脉血管主干和主要分支的走形并分别标注名称。
当初复习的时候他们是根据各自擅长的部分划分了各自负责的章节，血管这个部分是由相叶负责，所以，也该由相叶拿起答题板。
“呐，翔，你看，心脏的血管还真是神奇诶——”
深夜的自习室里只剩下两个人，相叶的声音打断了空间里的安静，正在整理背诵笔记的樱井抬起头看过去，看到精神抖擞的相叶正拿着那只从教研室借来的心脏模型，手指在上面来回摩挲。
他的眼睛闪闪发亮，笑容也带着些雀跃。
但樱井翔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对方解释心脏的血管到底哪里有趣，所以只好提了另一个不太相关的问题好让这好不容易被打破的安静氛围迟些恢复。
“你很喜欢心脏部分？”
“嗯，不觉得很厉害吗？它身上可是有那么多起搏细胞，不断地跳动，不断地不断地泵出带有新鲜氧气的血液，供养着整个人体。”
“是啊。”
相叶抚摸着模型上一根根冠状血管，“而且它本身也需要这么多血管，弯曲走形，极度精密，无论哪一个分支不通，都会造成心肌坏死，呐，心肌细胞不可再生，如果死去，就无法复活了对不对？所以心脏啊，真是又强大又脆弱。”
“翔！”
坐在身侧在相当快的时间里已经流利画出心脏结构和冠脉走形的相叶突然停下了笔，他把手里的笔递到樱井面前。
“最后就交给你了。”
樱井疑惑地看着自己的队友，他正神采奕奕地对他笑，那笑容里，全是信任。
“就由你来把最后一根血管的名字写上去吧。”
樱井转头看向他递来的答题板，那条最最重要的分支没有被标注名称。
他接过笔，把那根血管的名字写了上去——左前降支。
明明那个相叶是那么温柔的人。
他为了获胜那么努力，却把胜利前的最后一笔，留给了他。
04
大概是太过辛苦后历经太过巨大的欣喜，相叶在第二天就发觉自己病倒了。
下铺的二宫把药和热水递到他手边，“上午的课就别去了，先把烧退了再说。”
相叶吞下药，咕噜咕噜把水灌足，生无可恋地趴在床上，“偏偏是我最头痛的生化课，偏偏今天还是讲物质代谢的第一章，如果今天的内容不听，我下节课一定又听不懂了。”
“你也知道今天是难懂的生化课，就算顶着高烧去听课，你这个脑袋也未必能听懂，”二宫从相叶手里接过喝空的杯子准备去洗漱间清洗，半途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停住脚步，“对了，A班好像今天下午有生化课，你上午好好休息，下午翘掉计算机课去听A班的生化课好了，我听说A班那位代课老师讲课更有趣一点。”
“A班啊……”
相叶找出手机，调出那个最近一段时间联系最为频繁的邮箱地址。
“翔，我下午要去蹭你们班的生化课，请帮我在你旁边留个空位。”
其实教室那么大，空位有很多，也不必非要樱井帮他留位，但是，怎么说呢，相叶对于“能够和樱井翔一起学习”这件事仿佛有瘾，有这个人在身边时，学习好像更能专心，枯燥零碎的知识点都变得有趣起来。
这是他从樱井那里得到的安全感。
不同于相叶仅仅是靠心里对本专业无限的热爱和那股仿佛不知疲惫的拼劲努力汲取着知识，樱井翔是一个天资更佳聪颖的人，一个既聪明又知道努力的人，这样的人，尤其是在见过他严肃学霸的表面下那些随处散发的温柔善良与孩子气后，相叶开始不由自主想去接近。
“好。”
几乎是邮件刚刚发送出去，他就收到了回复。
五分钟后，他收到了第二条邮件。
“教室在第二教学楼C302，我在靠近走廊的第三排左起第二个位置。下午两点开始上课，不要迟到。”
相叶缩在被窝里看着那条邮件，吭吭地笑。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就是突然，那么想立刻痊愈，把时间快进到下午两点。
当他走进教室时，那个人大概会板着明明已经变得温柔的脸，抬起手对他招一招，然后他就会坐在他身边，会看到他记得满满当当的笔记本，也许他还可以把笔记本借过来，还可以尽情请教学习生化的方法。
他们一起听那一节课，老师生动地讲着物质代谢的第一章——糖代谢。
谁在谁的笔记本上，写下糖酵解的第一个关键酶。
那个高烧的早晨，相叶趴在床上，睡得混混沌沌，就连二宫什么时候背着书包离去都没察觉。
他做了一个十足美好的梦，梦里有个爱笑的樱井翔。
一个聪明认真、贴心温柔的樱井翔，谁能戒得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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