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关键酶 11
前文：章一｜章二｜章三｜章四｜章五｜章六｜章七｜章八｜章九｜章十
——————————————————————————————————
章十一
01
樱井翔没能走出电梯。
电梯自地下一层向上运行时他就感觉到有些不适，手上下意识地抓住腰侧的扶手，抵达神经外科病房所在的12层时，这种不适达到了顶端。
或许是那箱病历真的砸中了他脑袋里哪根脆弱的倒霉血管也说不定，总之，他开始眼前发黑，意识也有点不够清晰，整个人如同被置入什么密闭的容器，耳旁的惊叫声也显得遥远起来。
似乎有人在晃动他的身体，他想摇摇不清醒的脑袋，但突然又想起如果是颅内出血，还是不要大幅度晃动比较稳妥，随后他又自嘲地想，这种时候他居然还保有一位神经外科医生的觉悟。
今晚大概没办法去相叶家吃饭了。
这是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丝想法。
02
相叶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看了一眼，是樱井翔。
这种时候会因为什么打电话？
他按下接听键，把听筒放在耳边，对面则很快传来年轻女孩子的声音：“请问是相叶老师吗？”
相叶疑惑地把手机从耳边拿开，重新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的确是樱井翔的号码。
“是我，请问您是……”
“抱歉，因为樱井医生晕过去之前对我说起你们是恋人的关系，所以虽然冒昧，我还是想偷偷联系您告知这件事。”
“晕……过去？”
“是，大概真的是那只箱子……我是说樱井医生今天上午曾经过来病案室查找您当年住院时的病案记录，当时不小心被一箱从高处掉下来的归档病历砸中了头部，虽然当时他说没事，但是在回去的途中晕倒在了电梯里，所以我想大概真的是因为那只箱子——”
“抱歉打断你，请问樱井现在如何了？”
“虽然还没有醒来，但查体也还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现在正在放射科做检查。”
“好的，我知道了，非常感谢你能通知我。”
“相叶老师！”对方似乎感觉出他要挂断电话，在听筒即将离开耳朵时将他叫住。
“什么？”他又重新把手机贴回耳朵上。
“科内已经通知了他的父母。”
“是，非常感谢。”
相叶挂断电话，转身看向仍在晒太阳的二宫和也，对方似乎从他接听电话起就在看着他。
“车，”他平静地开口，“借我一下。”
03
咔嚓——
大门关闭的那一刻，床上似乎在沉睡的樱井翔睁开眼。
门外传来渐远的脚步声。
他取过床边矮桌上的手表看了一眼，而后从床上坐起身。
手机放在沙发前的小茶几上，从喝醉酒开始相叶就一直在阻拦他去看手机，所以相叶离开的这一刻，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查看手机。
解锁后的第一条提示，是来自二宫和也的22条未接来电，他想也没想，直接拨了回去，对面很快传来二宫怒气冲冲的声音，“樱井翔，你死到哪里去了？！”
“你找我什么事？”
“相叶呢？相叶在不在你旁边？”
“不在，他刚刚离开。”
“离开？你就这样让他离开？！”
樱井抿了抿嘴唇，“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无权阻拦。”
二宫和也果然像被点着了的炮竹，一瞬间就炸了，“樱井翔你他妈还是不是人？！”
“在你摔电话之前，”樱井翔打断二宫的愤怒，“帮我找一下，相叶去了哪儿，他在五分钟前从我这儿离开，应该还没走远。”
“他还没走远？！你让我去找？！”
樱井翔没等他发完火就挂了电话。他从沙发上站起身，开始打扫起房间的卫生来。
拖了地板，擦了窗子，刷了浴缸和洗手台，为阳台上几盆小小的植物浇了水，重新换了被罩床单，最后，他看了看手表，从洗衣篮里拣出前天晚上同中森一起喝酒时穿的那身衣服，虽然已经皱皱巴巴，而且散发着不太友好的气味，但他还是很仔细地一件一件穿在身上，系好扣子，抚了抚外套上被压出的褶子。
他把洗衣篮里相叶换下的那身衣服放进洗衣机，按下开关后再次看了看时间。
大概差不多了。
他走回客厅，拿起茶几上的手机，走到玄关去换好鞋子，取过挂在门后的钥匙，出了门。
咔嚓——
大门关闭，樱井仿佛能看到，两个小时前，相叶是怎样离开了这里。
他再次抿了抿嘴唇，顺着楼梯走了下去。
前一天晚上，樱井翔到底还是去了便利店，因为不止他，相叶的肚子也开始叫起来。
“实在太饿了。”樱井把嘴鼓得像个包子。
“那我去帮你买饭。”相叶作势要起床。
樱井拦下他，“不嘛，外头这么冷，我不舍得你出去。”
他用一个吻封住了相叶想要辩驳的话，坐起身手忙脚乱地穿衣服，出门前又在他额头上啄了一口，色眯眯地笑着让他在床上乖乖等他回来。
他在便利店借到了电话，拨给他父亲的秘书相原一郎，铃声响了很久才被对方接起，传来的却是他父亲的声音。
他想问的话还没有问出口，就从自己的父亲那里得知了两件事。
前一天凌晨，大学医院内网论坛上曝光了两名男子当街热吻的照片，其中一个被认出是大学医院心胸外科新入职的相叶雅纪医生，另一个因为一直被相叶遮住了脸暂未暴露身份。当然，熟悉他的相原一郎很快就认出了他，并把这件事告知了他的父亲，而他的父亲果然一眼就从中确认了那的确是自己的儿子。
第二件事是——
“昨天上午，那位叫相叶的年轻人独自去医院递了辞呈，他承认了自己的性取向，但是一口咬定另一个人是院外人士。”
他的父亲在电话里这么说。
“我想，他大概是觉得这样可以保护你。”
樱井站在便利店门口握紧了话筒，“所以，您告诉我这件事是希望我怎么做？”
“啊，”听筒另一头，他的父亲沉默了几秒钟，“总之，你也到了该为自己负责的年纪，况且应该怎么做，你心里大概一直都有考量的吧。”
“那么我……”
“不必担心家里，翔，家人永远是会站在你身后，而不是身前，樱井集团也是，它只会是你的靠山，而不是阻碍。”
“谢谢父亲。”
樱井挂断电话，又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店员将热好的便当从微波炉里取出放在柜台上，轻轻叫了他一声，他应声走过去道了谢，把热好的两份便当揣进怀里，猫着身子冲进寒冷的夜色中。
樱井翔在离开医院的途中遇到了杉田，他本想上前打声招呼，又因为想起暗处不知多少打量的眼神而止了步。
然而杉田仿佛并不知道这两天院内发生的事情一样，径直走到他的对面，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咧开嘴，笑了笑。
这么多年，樱井翔头一次见到杉田的笑容。
“这次还真像个男人了。”杉田说。
樱井翔也笑起来，“缝了三百多针的那次，难道不像个男人吗？”
“那时候啊，你只是像个固执的小医生。”
杉田侧过身，示意樱井继续向前走，他走在樱井的身侧，看上去并不准备离开。
“今后打算怎么办？”
两人顺着急诊大厅走到大楼门前。
樱井看了一眼远处驶来的急救车，“大概，只能找一家不介意我们取向的医院，继续干下去了吧？”
杉田点点头，似乎很赞同他的想法，“那就好，你们两个都会是好医生的。”
“我们还只是什么都不会的新人，杉田老师。”
“好医生不止看学识和技术，也看心。”
杉田顿了顿，语气突然郑重起来，“樱井翔，你记住，是非这种东西，不是你不去招惹，它就不会来，所以你们必须变得更强大一些，要那些是非，你去招惹，它都不敢来。”
他转过身看着樱井，“人这种生物，也不是对你笑的人，就真的是在为你着想，总有一些人对你的友善并非出自真心，而是为了让你放松警惕从而方便他自己，所以你要看清楚，那些愿意为你牺牲的人，才是真正爱你的人。”
“那么杉田老师是属于哪一类的人？”
“我嘛，是属于冷眼旁观的人，不为谁着想，也不怕是非。”
“可是您已经介入了这场是非。”樱井回身，从走廊尽头探出来打量他们的脑袋们立刻又缩了回去。
杉田也跟着回头，不过却什么都没看到，“我可不在乎这个，我只是痛惜，因为这肮脏，多少病人将失去两位优秀的医生。”
“我们不会放弃自己的职业的。”
杉田摇摇头，“这世界虽没有那么困难，但也没有那么简单，接下来的路，希望你们能继续认真走下去。”
“是。”
远处的急救车停在急诊大厅门前，杉田把手里的听诊器挂在脖子上就走了过去，樱井也跟着踏下楼梯，院门外的路边停了辆黑色轿车，他走过去拉开车门，把手里不多的东西放在后排，自己坐在了副驾驶座上。
开车的人是秘书相原一郎，一位三十岁出头的长相普通的青年人，见到樱井上车，待他系好安全带便一言不发地发动了汽车。
樱井对他报出了一个地址，将脊背贴上座位靠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相原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皱着眉头闭着眼睛的樱井，“先生说有时间请你们回家吃顿便饭。”
樱井“嗯”了一声表示自己有听到。
那个地址是二宫家的地址。
半个小时前他抵达医院，直接去人事科递交了自己的辞呈，理由是该医院思想陈腐不适合年轻医生未来的发展，这是他怒火中烧写下的辞呈，一字一句都充斥着年轻人不愿圆滑处事的固执，而实际上他身上穿着的那身衣服早在他走进医院的那一刹那，就已经将他完全暴露——他穿着和照片里同相叶当街热吻的“院外男子”一模一样的那身衣服。
走出人事科时，他看到了走廊里零零落落看热闹的人，便回头咬字清晰音量放大地对着那位用玩味眼神看着他的人事处办事员说，“没错，我就是照片里的另一个人，我们很相爱，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错。”
十分钟后他就接到了二宫和也的电话。
“相叶在我家，钥匙在门口的脚垫夹层里，他着凉了，你过去的路上记得买点药。”
“路过药店的时候停一下。”闭着眼睛的樱井突然开口。
“是。”相原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稳稳地开着车超过了前一辆车。
04
相叶把自己裹在毯子里又打了个喷嚏，他紧了紧抱在怀里的暖水袋，无精打采地窝在二宫家暖乎乎的灰色布艺沙发里。
门外突然传来的脚步声让沙发里的相叶愣了一愣，随后他又摇摇头在心里作出否定，不可能，怎么会是樱井翔，这个时间，他应该正在医院面对自己前一天面对过的事情。
钥匙插进钥匙孔中。
相叶抖了一抖，不对，这脚步声就算不是樱井，也绝不可能来自二宫。
咔——
门栓解锁，有人推门而入，冷风随着敞开的门钻进房中，相叶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小心翼翼地从沙发里站起来，裹着毯子凑近玄关去瞧，瞧到一张熟悉的脸。
“你怎么在这儿？”他浑身僵硬地愣在原地。
“你难道不是在等我来找你？”来人挑了挑眉，那是樱井翔生气时爱做的动作。
相叶往后退了一步。
樱井换好鞋子，将手里装药的纸袋丢在玄关的鞋柜上，大跨步走到相叶面前一把捉住他的后颈阻止他继续后退，另一只手探上他的额头。
“还在发烧？”
没等相叶反应过来，樱井已经撒开手，他脱去外套搭在门口的衣架上，走到二宫家的厨房里翻找，找了一会儿翻出一只水壶，灌了水将水壶坐在燃气灶上。
相叶依然僵着，他缓缓拧过脑袋去看客厅挂着的时钟。
“别看了，”樱井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四个半小时，你的离家出走可以结束了。”
“你怎么……”
“我选你。”
樱井的话让相叶浑身发抖，他忍不住再次确认，“你说什么？”
樱井隔着毯子从背后将他搂住，他说话时的热气吹在他的下颌，有些痒，又有些暖。
“在我心里，你从没有和任何东西摆在一起过，我只有你一个选项。所以，不管是哪道单选题，我只会选你。”
“樱井翔……”
樱井松开手，捏着相叶的肩膀把他转过身子，“乖，一会儿吃过药，就跟我回家。”
相叶看着他，有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樱井的拇指温柔地帮他拂去泪水，但他的脸上很快又重新变得潮湿。
“你是不是傻？”他说话时带着哭腔。
“和你一起做笨蛋，难道不好吗？”
“你是真的傻。”这么说着，他却破涕为笑。
换来樱井委屈的撇嘴。
“不生气了？”相叶小声问他。
樱井满脸无奈地摇摇头。
相叶从毯子里伸出一只手来，笑着在自己湿漉漉的眼睛上比了个小树杈。
樱井叹了口气，重新搂住他，“你赢了，相叶雅纪，我比想象中还要爱你。”
热水壶的水被煮滚，哗啦啦在室内响成一片，他们拥在一起，隔着毯子里的暖水袋，带着旧衣服上的酒味，颈项交织，呼吸纠缠。
翻天覆地可以将爱情击垮，也能被爱情扭转。
前提是，你的爱人，他是个笨蛋。
关于比在眼前的小树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