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关键酶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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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六
01
樱井翔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相叶雅纪，他瞪着红红的眼睛望着自己，身上穿着樱井私立医院的病号服，右手小臂到肘上屈曲位打了石膏，用三角巾吊在胸前。
“翔？”
樱井翔张了张嘴，想问问相叶的伤，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力气张开下颌。
相叶起身按响床头铃，又坐回到床边抓抓他的手，“别担心，翔，没事了。”
说着，他用左手取了根棉签在床头上搁着的水杯里沾沾水，凑近了仔细地擦在樱井的唇上。
“待会儿医生要过来看看你，我去通知叔叔阿姨过来，你别担心好不好？”
樱井翔摇摇头，想抓住他的手不让他走。
但是医生很快进了病房，相叶在他抓住前就已经起了身，对进来的石田光子行了礼后便走了出去。
右手空空，樱井翔被石田光子掰开上睑，手电的光照进他的瞳孔，瞳孔括约肌收缩，躲避着光线直射。
醒来的那一刻，没来由的心慌让他有一丝察觉，床边照看他的相叶也变得虚幻，这个世界开始颠倒，噩梦开场，永不落幕。
樱井开始渐渐恢复。
身为一名神经外科医生，被自己的病人打成颅脑外伤，他大概也算是医院史上的第一人，还好那天巡房护士发现了医生办公室里的不对劲，及时叫了人将他们救出，藤原也在被控制住后很快因为病情加重陷入昏迷。
急性硬膜下出血伴颅骨骨折，颞顶区对冲伤让他在很短的时间内出现偏瘫症状，佐藤为他及时做了开颅血肿清除术，而他也幸运地避开了脑疝等一系列并发症，在术后很快清醒。
他想知道相叶的病情，却受困于病床之上，术后包扎的绷带缠满他的半张脸，箍得他的下颌难以张开，头皮上的手术切口疼得发麻，他没有受过伤的心口却隐隐作痛。他看着守在他床边的母亲，却只能在这时强作坚强地对她讲解自己已经脱离了危险的情况，很快就能够恢复，劝她不必担心。
那天之后，相叶再没进过他的病房。
第二周的一天，趁着母亲不在床边，他打铃叫来护士，护士犹豫了一下才告诉他，“相叶医生上周已经办理了出院，被接回家养伤。”
“他的伤是什么情况？”
“右手肱骨髁上骨折，还有——”
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截住护士要说的话，她调整了一下吊瓶的滴速，与走进房间的人打了声招呼便出了门。
樱井翔以为是母亲回来，闭上眼睛装睡，隔了一会儿，听到小心靠近的脚步，才察觉不对。
“雅纪？”
是相叶雅纪苍白着一张脸站在他的床尾，听到他的声音后，一步步从床尾走到他的床前。
他的胸前仍吊着三角巾，三角巾里是被白色石膏层层包裹的右臂。
“你还好吗？”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又同时悄悄舒了口气。
相叶要拉开陪床椅坐在他床边，樱井不肯，半坐起身腾出一半的位置非让相叶坐到床上去，相叶摇头退了两步，他就伸手抓住他的衬衣下摆想要将他拉过去。
坐到床上的那一刻，他听到相叶隐忍的吸气声。
“怎么了？我碰到了哪里？”
相叶却只摇头，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没有。”
樱井不信，手透过衬衣摸下去才察觉不对劲，“你缠了腹带？做了开腹？为什么？是哪里？”
“肝挫裂伤，切了一半，不过没事的，肝细胞这么强大，半个月就长回来了。”
樱井半张着嘴巴，“切了一半？胆也切了？”
“嗯，不过没事的，翔，切掉胆囊也没什么。”
“可是你那么爱吃炸鸡……”
相叶不答，抬起左手轻轻摸上樱井被绷带缠得结结实实的脑袋，“还疼不疼？”
樱井摇摇头，“都怪我太没用。”
相叶笑他，“你是医生，又不是拳击手。”
“等我好了，我要去学拳击，学打架，去练一身肌肉疙瘩。”
“傻不傻啊你？”
“不傻，我要保护你，雅纪。”
“像超级英雄那样吗？”
“嗯，只保护你一个人的超级英雄。”
“我叫你的名字你就会出现吗？”
“嗯，随时随地。”
“然后呢？能带着我到处飞吗？”
“飞天遁地这种大概不可以，我暂时没办法掌握这种技能。”
相叶听着他的话哧哧地笑，“又较真又傻。”
樱井扁扁嘴，“别说我傻啦，我已经少了一块头盖骨了。”
“在我这里。”
“什么？”
“你少掉的那块头盖骨，在我这里，我帮你保存起来了，下次给你带过来。”
“不，就放在你那里好了，”樱井啄了啄相叶的嘴唇，“就把我的那一部分放在你那里，让我只有在你身边时才是一个完整的人。”
“说什么胡话。”相叶想继续说些什么，却被樱井捧住了脸，要说什么也忘了个干净。
02
相叶是翻墙去的医院。
出院后他被父亲关在家里，没收了电脑和手机，每天心里担心樱井的伤势，却只能在卧室里团团转。
手臂上的伤已经没了感觉，只剩下被石膏包裹的那块皮肤不时发痒，上腹的手术切口也拆了线，结痂的地方因为长新肉也开始发痒，但这些都抵不过他心里的痒——抓心挠肝得痒。
他一闭上眼睛就想起樱井倒在地上时无神的眼睛，想起樱井刚刚醒来时苍白的脸与干裂的唇。每一次想起，他的心里都在发抖。他想，如果樱井出了什么事他大概没办法好好活下去，那时候，他就是那样下意识地发疯一样拦住那些拳打脚踢，痛落在他身上的时候，才觉得踏实了一些，仿佛他多痛一点，樱井就能多一点希望好好活下去。
原来爱情是那样的痛彻心扉。
相爱那么多年，他第一次尝到了刻骨铭心的滋味，是极致的痛与绝望，又是极致的爱与希望。
他突然明白他早已经把自己绑在了樱井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那样的寄生者，依靠着对方的爱意存活。
于是他没能阻止自己踏出窗外，几乎是从二楼摔在院子中的菜地里，然后用尽耐心拆掉菜园里用来砌边沿的石砖，堆出足够他翻出院墙的高度。
翻过围墙，穿过小巷，他拦下一辆出租，只为节省多一点时间，多看樱井翔一眼。
相叶回到家中时天色已晚，他吊着一只手臂，再没办法沿着跳窗出来的路径爬回卧室，只好规规矩矩地走了正门。
为他开门的弟弟欲言又止，他换了鞋子走进去，父亲端坐在客厅，母亲在厨房叹着气。
相叶走到父亲旁边的小沙发里坐下。
“你非要这样？正正经经成个家有个工作难道就不行？”
“对不起。”
“你小的时候，不是也喜欢过女孩子？”相叶妈妈端着水果盘走到他对面跪在地毯上，她拿起水果刀想要削苹果，却又停住手中的动作看着他，“你再去见见其他女孩子好不好？也许能遇到更喜欢的人？”
相叶嘴里发苦，心里发涩，却只说得出那句“对不起”。
他知道因为他和樱井翔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全家上下都过得没有那么顺心，邻居背地里的闲话让父母在社区变得沉默，弟弟在公司里也被人指指点点。他知道这全都是因为他，但是他就是想不通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们没有伤天害理，也没有触犯过谁的利益，只是想老老实实走过一生，却要被当作异类。这个世界分明口口声声宣扬着自己的开明和包容，这个世界中生活着的人们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他们呢？
如今他根本不知道接下来他们该怎么办，他贪恋樱井翔的爱意，又怕他们走不到未来。
命运似乎一直在阻止他们继续，但如果命运真的不允许他们相爱，又为什么在一开始安排给他们那么多心动的瞬间？
“你没有对不起谁，”他的父亲将母亲手中的苹果和水果刀接过，放到果盘里，“这个家里也没有人会怨你什么，我和你的母亲，只是不愿意看到你把生活过得这么艰难。明明面前那么多路可以走，你非要走那条最坎坷的，你让我们为人父母的怎么眼睁睁看着你陷在沼泽里？”
“他不是沼泽。”
“是，他不是沼泽。雅纪，但这个世界是沼泽，你是要拉他一起出来，还是要和他一起掉进去？”
见相叶不说话，他的父亲又继续说，“雅纪，你们这样，是走不下去的。”
相叶回到自己卧房里时几乎已经没剩多少力气，他反锁上门坐到床上，小心翼翼解开缠了四十道的腹带，揭开纱布，新长合的伤口果然渗出了血，也不知是摔在菜园里时不小心崩裂，还是因为翻墙时无意的撞击，他从药箱里翻出碘酒，别扭着姿势，抖着那只唯一能用的左手为自己的伤消毒。
父亲的那个问题，他没有回答。
他不能回答。
他知道那都是谬论，这个世界根本不是沼泽，那些在背后指点他们的人们才是沼泽，他们也并未陷在沼泽里，只是所有人都这么以为而已。
他想，如果将这个问题抛给樱井翔，他会怎样回答呢？
那个人啊，一定会严肃着一张脸说，“我选相叶雅纪。”
他说过的，他是他唯一的选项。
一起拉出来还是一起掉下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怎样，要有那个“一起”。
为什么要说他们走不下去，明明已经这么艰难，他们不还是在一起。
他赌气地想，他们偏偏要天长地久，偏偏要走下去，谁不答应都不行。
这样想着，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偷偷出去新买的手机，里头已经收到好几条来自樱井翔的消息。
相叶没有耐心将腹带一道一道缠好，干脆解下来丢在一边，避开伤口侧躺在床上。
他点开一条语音消息，听筒里便传来樱井的轻声细语。
“到家没有？”
“记得吃饭。”
“当心伤口。”
隔了几条，又要再重复一句，“到家没有啊？”
相叶赶紧回复他，“到家了。”
他们偷偷用语音软件聊着天，你一条我一条，断断续续。
聊着聊着，相叶便睡了过去，梦中他看到樱井翔的脸，听到樱井翔的声音。
“只要你叫我，我就会到你身边，我是你的超级英雄，我会保护你。”
——只要你叫我。
03
“翔——”
“樱井翔！！！”
两秒钟后，操作室的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樱井翔不顾护士阻拦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来，弓着身子去看坐在操作床上的相叶的眼睛，“怎么了怎么了？”
戴着帽子口罩的二宫和也对门外跟进来的护士做了个“没关系”的手势，将手里的利多卡因胶浆塞到相叶手里，“快点，喝了。”
“我不要做胃镜！”相叶尝试挤出几滴眼泪。
樱井赶紧转过身就要对二宫开口。
二宫拦住樱井要说的话，“没门，他已经一年没体检了，昨天不是还吐了？胃镜必须做。”
樱井转过身想去哄相叶。
相叶一脸委屈，“我会想吐的，做胃镜的时候。”
二宫已经戴好无菌橡胶手套，听到相叶的话做了个呕吐的动作，“相叶雅纪你已经是个三十五岁的大叔了，请不要当着我的面跟樱井翔撒娇好吗？你这样我会更想吐的。还有，你放心，我保证镜子捅进去，你想吐都吐不出来。”
樱井翔看了一眼那根小指粗的胃镜，“乖，雅纪乖，很快就好了，忍一忍。”
“那你陪着我。”
“好。”
二宫咂咂嘴，“赶紧的把麻药喝了，几分钟就完事儿了，又不是生孩子，在我这儿演什么月九？”
樱井翔没理二宫的吐槽，一双眼睛都盯在相叶身上，见相叶委委屈屈地终于点头，赶紧把吸管戳到胶浆瓶里递到相叶嘴边，相叶喝完吧唧吧唧嘴抱怨了一声“真难喝”，换来二宫又一个白眼球。
一周后，樱井轮到手术日，放春假的相叶独自来找二宫取病理报告。
二宫打印出两张纸递给坐在他坐诊椅里转来转去的相叶，自己倚着诊疗床，抬脚踩住椅子，“胆汁反流好像比去年好一点了，你最近是不是吐得比以前少了？”
“啊，”相叶点点头，“说来也是，这个月也就上周因为贪吃了一只鸡腿吐过一次。”
“保持乐观心情看来很有效，”二宫勾着嘴角话里有话，“看来樱井翔真是一味良药。”
“是吧，”相叶表示同意，在二宫面前毫不掩饰自己对樱井的感情，他翻着手里的第二张纸，“不过怎么出了两份报告？”
“这份是樱井翔的，”二宫的手指点在那份报告的姓名一栏，上头的确写着樱井翔的名字，“正好也出来了，你一起带回去好了，也没什么事，浅表性胃炎，平时吃饭注意点，现在有你给他做一日三餐他应该吃得比谁都健康，不过我听润说樱井翔喜欢吃零食，你平时也管管他，别让他吃零食……”
相叶愣愣地看着手里的报告，没注意二宫嘴上的火车跑到了哪里，“他为什么要做胃镜？什么时候做的？”
“你做完的第二天，”二宫有些别扭地偏过头不去看相叶的脸，“他突然过来找我，说没做过胃镜，想试试看到底有多难受。”
见相叶不搭话，他想了想又继续补充，“你不知道，他还不如你，做完的时候连眼泪都出来了……喂，相叶雅纪你要不要这样，我在说他，你哭什么？”
医学院医务室的校医大野智和大学医院心胸外科的主治医松本润在当天同时收到了一条来自二宫和也的邮件。
——前辈，我需要谈一场恋爱。
——润，我需要一副墨镜。
隔了几分钟，私人诊所的综合医二宫和也收到了两条回复。
——我的恋爱有些无聊，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提供给你。
——我觉得我才是需要墨镜的那个人。